“驾!驾!”
是日隐月现之时的昏黄,家藤挥舞起马鞭催促着身下马儿加速,一味奔驰在乡间小路上。
他那一贯沉着冷静的做派仿若随着夜晚来临,日气渐隐的温度而消散,急躁和不耐烦推上嘴角,毫无疑问,一定是有很要紧的事情发生了。
“嗯?!喻~~!!!”
日光渐散乌云布,羞月挂枝半遮掩。欲知今日何归处,昔人终归旧路来。
本应什么都没有的分岔路口处,一道鲜明夺目的莲叶伞突兀升起,察觉到有人蹲守此地,家藤立刻猛拉住马头,停住马脚,打量起那身份不明之人。
“阁下是谁?”
因莲叶遮挡无法辨识来人之容,家藤下意识警惕将手伸向袖口暗箭。
但在一声熟悉轻柔的问候声后,那绿伞徐徐向外展开,展露出如稻田麦海飘扬的金色波波头,以及小女孩审美特有的土里土气红色蝴蝶结和品红色发箍…
“好久不见,家藤大人。”
明亮茶色眼睛如同镰刀般刺向眼前男人,眼瞳中未见动摇。
然那稚气脸庞上那抹欲言又止的笑意,似乎仍在追询质问着男人,为何放弃自己,为何…不告而别。
“是你…姬塔!”
看着那莲伞向外倒去,本应早已忘却的容颜和昔日相欢伴随着其姓名一同涌上心头。
强烈的宿命感召由心而来,察觉自己下意识呼唤出少女姓名后,一向巧言令色的家藤竟颇有些无言以对。
在太阳即将落下之时,乌云却悄悄爬了上来,遮掩住日月之眼,似乎,预示着风暴来临的前夕。
而两人,就如同日月一般,彼此吸引,彼此注目,却又遥远。即便明明已经相互了解,互相深入身心,亦不知心之痛也。
那份愧疚与不安,那份无法坦然自若的心愿和良知,唯有刀剑可抵划开。
两个人,都在等对方先开口。
或许,他们都觉得对方需要一个为这次相遇解释的机会,又或者,只是希望延长这枯燥乏味的寂静,好让两颗心伫立的时间更久一些。
但许久后,还是家藤主动下了马,站在了土丘泥路上。
“我们,换个地方说话吧。”
家藤提出了建议,然后牵着摇摆的马头走向了姬塔身后,丝毫不顾忌将后背留给了她。
“…好。”
姬塔点了点,允诺一声,乖巧跟在了男人后面。就好像,她的脖子上依旧有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锁链或是项圈,链接在家藤手中。
一路默然无话,唯有马儿略显急促的喘息声代替雨幕前的雷鸣,为风暴来临做点缀。
就这样,家藤牵着马走了一会,约摸五六分钟,来到了临近密林的小溪边,将马放去歇息。
很显然,男人对此地相当熟悉。
毕竟村落惯以傍水而居,此处便是月隐村的下流处,分歧路后不远,马儿跑个十分多钟,便是家藤组织的根据地。
而姬塔,也是披着一件褐色风衣跟了过来,野外密林蚊虫毒叶颇多,长处其间变故常生,风衣可有效妨害此类威胁。
因此毫无疑问,她也一定在此处等了多时乃至于多日,只为了…等自己。
家藤放马离去后叹了口气,回头询问向少女。
“最近过得还好吗?”
他没有问姬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,也没有问姬塔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,他现在,只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。
“还好,除了每天大清早就要过来等你。”
因为不知晓家藤何时会赶回组织,因此姬塔也是不得不夜以继日驻扎在此必经之路,风吹日晒,蚊虫叮咬。
仅这么一句,家藤其实就能知道少女其实根本过得不好,吃了很多苦,就为了见自己,偏偏她还不在意。
“那吃饭了吗?”
“吃了,有人带。”
“嗯,那确实还好。”
听到姬塔还有人帮忙带饭,家藤一下子就舒心了很多。
这小妮子当初牢里坐时每次听到开饭眼里都冒金光,听见不给吃饭就急眼。
要知道姬塔因为自己吃不好饭,那家藤心里确实过意不去了。
不过…现在她吃不吃的好饭跟自己也没关系了啊,我为什么要操心这个?
察觉到自己心中莫名其妙涌起的舒心意,家藤好气又好笑。
“那你呢?过得好吗?”
自然,姬塔也借机开口询问起家藤近况,两个人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,互道家常。
“我?我可过不好,简直就是遭老罪了。”
家藤听见这句话笑笑,看了看河边咕嘟咕嘟大口喝饱了水,便去挑拣细嫩水草的马儿,心想人情世故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。
渴了就喝水,饿了就吃草,想跑就去跑,累了蹲下睡。这可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了。
“我本来好端端在妓院抱着女人睡大觉,结果你猜怎么着?”
一边说着,家藤一边挥手示意姬塔跟着自己延河边向前走去。少女也褪下风帽,依人而行,娇颜依旧,风华正茂。
“结果有人飞鸽传书,说镇上的眼线被抓了,据点被端了,偏偏大哥还出门了,幕后主使又指名道姓要找自己。”
话说到这,家藤似乎是越来越气,嘴角弧度也是越来越压不住。
“那你说我能怎么办?我这不屁颠屁颠骑马赶回来帮忙擦屁股,你说,这能算好吗?”
毫无疑问,这些疑问在看见姬塔时,瞬间烟消云散。此时说出来,更多是家藤作为活跃气氛的调侃,毕竟,幕后主使不就在眼前嘛。
“嗯,那其实还挺好的嘛。”
“哦?怎么个好法?”
一个星期不见,感觉昔日白花一般少女远比当初老成了许多,家藤也是觉得这种变化有趣,主动上钩询问。
“男人老泡在女人身子骨里,容易把腰给泡软了。那这腰泡软了,男人可就直不起身子了啊。”
姬塔清亮之声朗朗而出,意有所指,言有所味,让家藤好生欢喜,颇有一种,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。
毕竟再怎么说,姬塔也就一十六七岁的小女娃,自己可是实打实的年过三十。家藤确实更多把姬塔当做不知世事的女孩看待。
但他也是忘了,正是他,亲手教会了女孩,女性的快乐,也正是他,令女孩明悟了人心的黑暗和,性爱之欢。
“哎呦!哎呦!那这么说,合着你们女人身体都是水做的咯,要不然怎么能把男人的腰泡软呢?”
“还是说你们女人的身体就和酒水一样,都是坏东西。沾染上了,就容易把男人的里子给丢了?”
家藤觉得姬塔这般语气好玩又有趣,更带有一种士别三日的新奇,自主接上了茬,想看看姬塔如何应对。
“哪有,哪有~”
“世上之事,讲究点道为止。就像吃饱不吃撑,喝水不溢口,因为过多则无益有害,玩女孩子自然也是如此。”
“这与事物本身好坏无关,单纯使用者之心罔顾自身需求,反受其害罢了。”
浅显易懂的道理,但从女孩嘴里说出别有一番风味,借着悬发窥视其轻轻蠕动出声的红唇,家藤点了点头,不再反驳。
二人相依,并肩而行水道边,不知向往何处归,亦不知向往何处去。自天地逍遥,却难断人情。
看着身旁自由归来的佳人,家藤真的很想此时此刻,时间再停留一会,再久一些,因为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,真正自由的人了。
无数累积的苦难,责任,乃至于性命,压在人身上,这人又怎么能走的动呢?
又怎么能喘的过气呢?
又怎么,能像人一样,开开心心向未来跑去呢。
姬塔做到了家藤做不到的事情,男人为此庆幸,即便此刻他们站在了对立面,他也愿意为女孩献上祝福。
无论她回来,不回来。
但既然姬塔回来了,事情就该有个了断了。尽管家藤做好了准备,但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快。
“那,卡恩现在还好吗?”
男人话题的转变很快,但不突然,而很显然,姬塔也做好了准备。
“绑了在我家里当做人质。”似乎是怕说明的不够具体,她还补充了一句说:“怕你不回来。”
“哦…那就好…那家伙还有妻子在家等他,不应该先死。”
听见这个消息,家藤松了口气。这老小子倒霉了半辈子,好不容易过上点安稳日子,要是因为自己死了,那也太悲催了。
“既然我回来了,那你是不是应该把人家放了?”
家藤尝试性建议,希望能探探姬塔口风。
“可以啊,你愿意跟我走就行了,我要你就够了。”
姬塔也是不含糊,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打算,一反先前坐牢时示弱娇气的态度,好看大眼睛微微眯起转向家藤,侵略意图明显。
“嗯…你想带我走可以,但让我跟你走,不行。”
说真的,家藤很难想象一个曾为奴隶的女人敢单枪匹马出现在昔日主人面前。
毕竟在遭遇挫折后,人们习惯于逃避才是现实,但是…姬塔没有,而自己,也厌倦了逃避。
“倒不是说你的提议我不能理解和接受,只是我的组织和我的生活乃至于我这个人,已经是一体的了。”
这样说话,姬塔那小脑瓜真的理解的了吗?
家藤试图用双手比划出一种方便理解的形式用于解释,但很显然没有任何一种手势可以表达这种含义,因此他挥了两下就放弃了,试图相信姬塔的理解能力。
“就,你懂的吧?”
他给了姬塔一个眼神,但他忘了自己为了不见阳光,刻意留的长刘海遮住了眼睛,少女根本看不见。
“懂!把你的组织和生活彻底从你这个人的人生中切割开来!”
不过事实证明姬塔确实理解了家藤的含义,少女回以男人以坚定目光。
“这样你就属于我了!”
说到这,姬塔眼中星星眼闪闪发光!(☆∀☆)
“嘶…后面半句不需要说出来,我很尴尬。”
而且真的可以用切割来解决这种问题吗?家藤怎么总觉得姬塔是真打算把自己物理一刀两断啊?
“等你和我结婚以后就不尴尬了,我到时候天天说!哼!”
“别别别,等有了未来再谈以后的事情吧。”
怎么就又突然跳到结婚的事情去了?
她是打算把我打晕后扛回家直接结婚吗?
总感觉姬塔完全不了解自己说的话代表了怎样的含义,一副想到什么说什么的样子,真让人担心。
家藤也是很无奈,不知道该接什么。
“那么我自然要为我的组织和生活而战,因为是它们包容了现在的我。”
于是家藤不得不把话说的更明白些,防止姬塔还觉得自己只是在和她以往那般小打小闹间的情侣调情。
“我将对你刀兵相向,誓死捍卫我作为人的一切,哪怕那只是苦难铸就的摇篮。”
但这就是人生,也许有充满了幸福和希望的摇篮,但那并不属于自己。那么,自己只需要守护住自己的一切,就足够了!
家藤下定了决心,他同样希望姬塔也是怀揣着身死的决意来带自己走的。所以,他才显得这么婆妈,只是因为不想这个好女孩死的不明不白。
“嗯!我也会拼尽全力战胜家藤大人的!为了证明我有能力守护我们两个人的感情和回忆!”
姬塔冲家藤握紧了拳头,那尚不及馒头大小的稚嫩肉拳,根本不足以打消家藤的顾虑。
“很好!毕竟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得罪了我们黑手组织,我们必不会善罢甘休!”
“假若必须有人出面解决这段恩怨,那,我还是希望,是由我来亲手,杀死你。”
虽然少女依旧无法洞悉头帘之下男人的决意,但为了防止姬塔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掉以轻心,家藤还是再三叮嘱,这是生死决斗。
“在我死后,我希望你骑着我的马回镇上,把卡恩放回来。然后和你那个男友(古兰)离开此地,去开启一段新生活。”
为了防止姬塔不知道战斗之后会怎么办,担忧这傻妮子会在自己死后傻乎乎抱着身体哭这种事情发生。
担忧这种光景,家藤还不得不主动交代安排好后事。
“家藤大人?你这些话…莫不是在安排自己的后事?”
但不知为什么,听见这些话后,姬塔突然伸手掩嘴,就像听见了什么非常好笑的事情一样,放屁一样笑了起来。
“噗噗噗!!!”
“笑屁笑…!还不是你个笨蛋太不让人省心了,好不容易逃出来还要回来…!”
说实话,虽然姬塔真的回来带自己走,很让人感动。但家藤简直要被姬塔的所作所为气死!
本来从奴隶变回自由人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啊!
只要离开此地,说不定又是一段新的人生。
结果姬塔这傻妮子还偏偏回来,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,想一个人对抗黑手组织!
这怎么可能呢!
只能由自己出面,这段事情才可能划上终点了。
假若姬塔连自己都打不过,那么一定也无法活过黑手组织的追杀,而假若自己死在姬塔手上,那么无论是顾虑追杀的风险回报,还是重新组织当前收益网,都需要时间,姬塔也许能逃出此地…一边为女孩做好打算,家藤一边低头向密林走去。
“因为无论是发生什么事情,现在的我,都能够完全把握住情况哦!所以…哎?”
低头笑了一会后,姬塔抹去眼角泪花,以最坚定有力的语气打算说出,才不会让你死呢!这样的话!结果转头就发现男人连影子都不见了!
“…唉!家藤大人!等等我啊!”
立刻,察觉被抛下的姬塔急匆匆向男人背影跑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