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原一怔。只听陆云负手回转,步履稳稳踏过风声,一边走回,一边语声低沉:“他们不是‘栽’在我手里——”“是自己一步步走进来的。”“他们太贪了,以为手中几张文书、几百兵丁,就能让百姓俯首帖耳,像条狗一样听他们喝令。”“却不知——”他顿了顿,语声一沉,眼中冷光逼人:“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。”“这益州百万百姓,可不是他们案上写的数字,也不是他们仓中可换的银两。”“是活人。”“是拖家带口、饿得红了眼的活人。”“急眼了,也是会咬人的。”话落,楼头之上只余风声猎猎,旌旗猎动如战鼓低鸣。杜原的脸色已然沉下,一双粗掌缓缓握紧,指节泛白,片刻后才又松开。他低头看着那盏清粥,目光起了微妙的变化。须臾,杜原抬头看了陆云一眼,语气压低,像是咬着牙问出来的:“你就这么笃定,我愿意让兄弟们退一步?”陆云未语,负手而立,淡淡看了他一眼。“你若不肯。”“那你现在就回去,准备好兵马,攻城。”他声音平静,不带丝毫情绪:“杂家不会拦你!”“只是杂家定不会收下留情,只会将这十几架巨弩一字排开,将那些叛逆打成筛子,再点火一烧——”“省得饿死,倒也算个干净。”他说到这里,语锋才微微一顿,轻飘飘补了一句:“当然,尸体不收。”风声吹动衣袍,陆云站在高处,身影仿佛与那城垛女墙合为一体。森冷,沉静,压人心魄。杜原死死盯着他,眼中杀意与躁意翻腾。但终究未动。良久,他猛然笑出声来,嗤地一吐:“你这狗太监——”“比我想的还难缠。”语虽粗,语气却低了三分,眼中“杀拼一场”的狠意,也悄悄收起了些。他不甘却也不得不服。“算你赢了。”说罢,他将那盏冷透的清粥端起,一口饮尽。瓷盏落案,清响一声,仿若一声叹息,也仿若一记沉锤。他缓缓道:“我家里原不至于挨饿,就算是灾年,也能熬一碗粥度日。”“可看着村里人一家家倒下,眼睁睁看着有人把死人埋了又挖出来吃——”“那口粥,我喝不下。”“再不做点什么,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。”陆云缓缓转头,目光沉沉:“所以你便聚民为军,起兵造反?”杜原不避不让,沉声回应:“——没错。”二人目光对峙,杀气陡然升起数丈,又在下一刻压下。杜原沉默许久,忽然抬手端起茶盏,喝了一口,低声道:“罢了,暂且信你一会!”陆云回以一笑:“够用了。”风声穿过案席之间,掀动两人袖袍。——杀气退了半分,人心却靠近了一尺。忽然!一声风啸破空!“唰!!”那名一直立在杜原身后的副将,猛地暴起,脸色铁青、五指紧握,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猛然从袖中飞出!目标——直取陆云左胸!这一瞬,气氛瞬间撕裂!穆青怒吼:“小心!!”但——太晚了!“噗——!”匕首破甲入肉,鲜血四溅!陆云整个人被击得向后踉跄一步,左肩中刀,血从衣袍下猛然涌出,一瞬染红半边身!穆青提剑冲上,但那刺客动作极快,再次挥刃斩向陆云脖颈!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——“住手!!”一声怒吼炸开,杜原猛然出手!他的眼神瞬间变了——从愕然,到愤怒,到杀气冲顶!“你疯了!!”他猛地拔出腰刀,怒吼着冲上前!“铛!!”刀光交击,他一刀横挡,将刺客斩出的第二刀逼偏。鲜血在风中炸开,陆云强撑着站立,穆青怒斥:“护元帅——拦住他!!”几名暗伏刀手从暗处冲出,但杜原却没有退半步!那刺客见势不成,竟忽然咬破舌尖,喉头鼓动,仰首咽下一口黑药!“别让他死!”穆青惊喊。可下一瞬——“噗——!”那人五官溢血,倒地身亡!——毒发毙命!空气死寂如坟。陆云半跪在地,捂着左肩,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流出,脸色苍白却一言不发,只冷冷看着地上的尸体。杜原站在原地,双手拎着刀,满脸惊怒,眼神血红。下一刻——“咣!咣咣——!”一连串兵刃出鞘的声音响起!数十名刀手从暗处冲出,黑甲压阵,霎时间将杜原团团围住!穆青面色铁青,怒喝:“护元帅者在此!行刺者,一律就地诛杀!”城楼风声大作,杀气弥天!弓弩已张,利刃在颤,所有人眼中都只有一个目标—杜原!他未退,亦未辩。只是缓缓举起手中佩刀,刀锋下垂,身形沉稳如山,气息如压顶崩石,森寒沉重。他冷声道:“你们想杀我——可以。”“但让我说一句话。”穆青怒火未歇,眼见就要下令,忽然——“退下。”陆云开口了。声音不大,却仿佛横断风声,压住全场!众人皆是一震!穆青猛然回头,急道:“元帅——他近身藏刀,还带刺客登楼!这……”陆云面色苍白,左肩血迹未干,仍坐在主位,神情冷静,声如冰水泼面:“我若真死了,当然该杀。”“但我没死。”他缓缓转头,看向杜原,目光冷如霜锋:“再则,若他真想杀我,那太过愚蠢!”军士们面面相觑,杀气犹在,却再不敢擅动。陆云环顾一圈,淡淡再道一声:“都退下。”“是!”众人抱拳应命,齐声退去。